刘鹗抚琴照
本人手头这张老照片,细算一下,至今已有106年了。照片不仅提供了100年前北京照相业的有关信息,更令人们感兴趣的是,照片中的人物竟是收入《辞海》的近代名人、《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铁云)。
照片尺幅为14×20cm(约相当如今8寸),粘贴于24.5×31.5cm的印花硬纸板上。纸板的印花相当精细,用赭石色线条和花卉图案围成边框,中间用于粘贴照片。下边框空白处有“虎坊桥东路北 沈德昌照相馆”字样,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排紫色的宋体字似是用铅字蘸印色手钤上去的。笔者猜想这种印花纸板,是各照相馆通用的,并非一家专利,为作区分故用手工钤上照相馆名称和地址,并作宣传。
照片中的人物有三,中坐抚琴者即刘鹗,右边弹琵琶者是刘鹗的古琴老师张瑞珊,左边年轻的持箫者是刘鹗第四子刘大绅。照片是在一个草木扶疏、绿树成荫的花园中拍摄的,背景是一堵覆有琉璃瓦的古色古香的围墙,近处许多盆栽枝繁叶茂,花朵绽放……此处看似某王府或富家花园之一隅。
笔者查阅到了刘鹗丁未年为《十一弦馆琴谱》写的叙(序),文中有一段这样的描述:“……乃于最繁最盛之区之侧有蝶园焉。铁云所赁以居者也。有山,有池,有楼以望月,有台正对西山之爽翠。有大树合三人抱。室中有三代秦汉以来金石文字,有唐宋元明书画,有四朝古琴。每当良辰景美,铁云鼓琴,张君弹琵琶,赵君吹箫,三人精神与音韵相融化,如在曲江天下第一江山山顶。明月高悬,寒涛怒涌,尘嚣四绝,天籁横流,人耶琴耶?情耶景耶?俱不得知而知之矣。苏若兰之言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陶靖节之言曰:‘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鹗(中)抚琴图
这段描写不仅告诉我们刘鹗在北京租了一所大宅门,庭院中的景色绝美。而且描绘了他和朋友在美景中抚琴奏乐的精神境界,这不由使人想起《老残游记》中对音乐出神入化的描写,原来作者是有深厚现实生活基础的。
据《铁云先生年谱长编》记载:
光绪三十三年 丁未 公元一九零七年 五十一岁
五月由南方到北京,住板章胡同。
为琴师张瑞珊刊印其所著《十一弦馆琴谱》并作叙,述其渊源和成就。
由此可推断,上面所描写的花园即北京板章胡同一老宅——蝶园。
最后有两点还要说明一下:
第一,为什么笔者认定照片中那年轻人并非“赵君”,而是刘大绅呢?因为笔者是大绅公的外孙,年少时就生活在大绅公膝前多年,也见过大绅公许多旧照。此外,赵君(子衡)是铁云公二十余年之莫逆交,年龄应更长些才对。
第二,这张照片是室外照,可见当时沈德昌照相馆是可以扛了照相机上门服务的。铁云公《乙巳日记》(1905年)七月二十一日有如下记载:“下午千佛岩落成,招王、赵来观并吃晚饭。”铁云公的亲家罗雪堂曾说:“在板章胡同(铁云先生)将所藏造像嵌在院中假山上,名为‘千佛岩’,恰好我有事去京,王效禹、方药雨也从天津来了,铁云先生请我们在家吃午饭,看他所得的《崔敬邕墓志》,在‘千佛岩’前照了一张合影……”(详见《我和〈老残游记补篇〉》第54页)由此可见铁云公拍户外照不止一张,早在抚琴照前二年就有千佛岩四人合影了,但是否沈德昌照相馆拍的就不得而知了。
刘鹗子女照
介绍过刘鹗百年抚琴照后,再说说另一帧老照片。
这帧照片也是祖辈留下的遗物,照片高14.7cm宽20.5cm,粘贴在一张24×29cm的硬纸板上,纸板呈浅灰色,有凹凸感的暗花纹。下部有烫金繁体“宝记”二字,两侧各有一手写花体英文,一为“SHANGHAI”,另一英文词语不识。多年来我并不知照中人是谁,故有与已无关的感觉,不是很重视。有一年,我突然想到把照片的翻拍件传给长我三岁的表哥向他请教,但他也不认识。表哥拿照片请他六叔(我的六舅)看,六叔眼神不好,正在仔细端详,一边的六婶眼尖,一眼就认出并大叫着:“这中间的女士是我二姑妈哎!”奔八高龄的老太太“一语中的”,解开了这张老照片的谜底。
六婶是太谷学派第三代掌门黄葆年的孙女,她的二姑妈就是刘鹗(铁云)的女儿刘儒珍。照片上的六男一女正是刘鹗的子女,对我们来说,都是爷爷辈的老亲,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外公刘大绅。
据有关资料记载,铁云公有六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子大章,字伯著(右一坐者),本是铁云公哥哥渭青先生的第三子,过继给铁云公的。曾赴日本留学,获政治学学士学位。铁云公为他捐过一个候补通判,后他在密云县衙门做过科员。五十岁时因脑溢血病逝。
二儿子叫大黼(音fL),字扆(音yA)仲(左一坐者),王氏生,但从小不学好,嫖赌都干,后来又吸上了鸦片,晚年住苏州定慧寺给和尚抄经度日,后死于苏州。
刘鹗子女合影。约摄于1904年或1905年。
三儿子名大缙,字建叔(右一后立者),衡氏生,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曾在上海青年会学过英文,入股上海蟫(音yAn)隐庐书店,同时管理淮安田园,往返于沪淮之间。铁云公继妻郑氏晚年即他终养的。
四儿子大绅,字季英(左一后立者),茅氏生,是国学大师罗振玉的长婿。早年在日本留学,攻读西方哲学,回国后任中华书局编辑,又在金城银行天津总行及附属通城公司、诚孚公司等处任职,退休后一心钻研易学,著述颇多,是太谷学派第四代传人的佼佼者。
五子大经,字涵九(前排左一立者),茅氏生。上海中法工商学校毕业。历在各铁路局工作,晚年行医,医道很好。是铁云公医学继承人。
六子大纶,字少云,王氏出(前排右立者),也曾在上海中法工商学校就学,后不务正业,染有毒瘾,曾在国民党军队做一小军官,被日军俘虏,其后不详。
四个女儿中只有长女儒珍(中坐者)成人,王氏出。嫁黄葆年次子黄仲素。其他三女均早殇。
照片中的人物搞清楚了,要考证照片拍摄年代也就容易多了。据《铁云先生年谱长编》记载:
光绪二十二年 丙申1896年(铁云公41岁)
四月初六,第五子大经生,茅氏出。
光绪二十六年 庚子1900年(公44岁)
三月二十日,第六子大纶生,第三妾王氏所出。
观照片上的大经八九岁年纪,大纶更小五六岁的样子,依此推论,照片应拍于1905年前后。
然而《长编》中“光绪三十一年 乙巳 1905年”(铁云公49岁)条又记载道:长子大章赴日本留学。二月十二日“大章今晚上船”。二十五日“接大章大阪来信云身体甚好,饮食能惯,甚慰余心”。《长编》作者说明:“著伯先生赴日留学,初入大阪商船学校,所以到大阪。后来则转入早稻田大学政治科。”既然长子大章这一年离开了上海东渡留学,所以照片不可能是1905年2月12日之后拍的。从着装上看照片中人着的是冬衣。可见拍照时应在1904岁末或1905年初,或正因为大章要赴日才拍了这张姐弟照以作纪念呢。
至于此照的拍摄地点,照片的底板上明确印有“SHANGHAI”字样,与今日上海的汉语拼音恰相吻合。底板正中烫金的“宝记”二字,也帮助了我们查找到此店的来历。
据上网查阅:晚清期间,上海最有名的老照相馆非“宝记”莫属。网文曰:“我们今天尚能看到的清末人物肖像照,也以印有‘宝记’馆铭的居多。宝记的老板叫欧阳石芝,广东新会人。他是康有为的学生,性喜交游,一般文人雅士多喜欢去他那里拍照,并常常爱在照片上题词写诗。这种喜好成为当时文人墨客的一种时尚,欧阳石芝也因此被称为‘最有书卷气的影楼老板’。‘宝记’创办于1889年,乃欧阳石芝接手原丽华照相放大公司的设备而开设。约50年间‘宝记’曾先后在南京路上搬迁了多次……”
至此,又一帧经历了108年的老照片可以肯定了。它比“抚琴照”还要年长两岁。它提供给我们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内涵,当然,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考证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