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末某外国摄影师(一说为奥匈帝国人)拍摄的一组济南府老照片。照片下方原有的手写德文说明显示,照片拍摄时间为1908年至1909年。
图1的原说明为“济南府的寺庙入口,1908”。照片拍摄的是一座传统宗教建筑的前脸及穿堂过道,门口右侧挂着“巡警总局卫生所”牌子。门前站了数位穿着简陋、留着大辫子的黄包车夫,可能是因为照相的缘故,还有几个孩子也凑过来看热闹。与他们装束不同的,门口还站着两位头戴礼帽、身穿西装的男子,或许是陪同洋摄影师前来拍照的人。据济南老照片研究者陈强先生考证,图1所拍摄的应该是1908年的后宰门关帝庙,照片中门楣上的悬匾为“福佑万民”四字。光绪二十八年(1902),山东始建警察机构,先后成立山东省城济南巡警总局、山东巡警道。巡警总局始在济南东城根街,年末迁南营兵营,后迁贡院后街。1906年再迁后宰门关帝庙,分设马、步、暗巡警队和探访、消防、卫生警队。
后宰门街关帝庙位于后宰门街东首路北,原是济南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处关帝庙。该建筑与芙蓉街北头的济南府学文庙遥相呼应,构成府衙两侧“一文一武”对称分布的特色格局。据1997年《济南市志》记载,该庙始建于宋代,初名汉寿亭侯庙,后改称关岳庙、关帝庙。清末被巡警总局占用,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山东国术馆曾设于此。自2002年县西巷拓宽改造以来,后宰门街关帝庙旧址一直处于修缮复建中,至今尚未对外开放。
图2的原说明为“济南府一莲花池中的小茶馆,1908”。实际上,这个水中凉亭当年虽然可以喝茶,但并非公用茶馆,而是大明湖畔李公祠后的觉沤亭,仔细看,亭中匾额上还隐约能分辨出“觉沤亭”三字。光绪三十年(1904),山东巡抚周馥在大明湖边辟建李公祠,以纪念晚清大臣李鸿章,觉沤亭便是李公祠的组成部分,有小石桥通到岸边。在存留至今的清末外文明信片中,李公祠内景及这座湖上亭的照片可谓是屡屡出现,而能够看清亭名的,几乎没有。
李鸿章是位颇有争议的近代人物,历来褒贬不一,褒者称其为扶晚清之将倾的重臣,贬者斥之为卖国贼,而后者在当代史学界和坊间占了上风。1961年,原李公祠旧址被改建为纪念辛弃疾的稼轩祠,而觉沤亭则成为大明湖景区中的一个独立景观,被改称“九曲亭”“藕亭”,通往亭子的石桥则被称为“九曲桥”。原来修建李公祠时的碑刻,至今还横卧在稼轩祠旁边的绿植中。
图1
图3的翻译信息很简单——“街道照片,济南府1908”。不过,放大后仔细瞅瞅,还是能识读图中主建筑匾额的题字——“府城隍庙”。
府城隍庙是济南出现很晚的一座道教建筑。清同治八年(1869),礼部下文,要求各地祭祀城隍之神需沿袭旧制。次年,济南知府龚易图将私奉像于南门外老君堂的府城隍请到城里,建庙以祭祀,而庙址则是利用鞭指巷陈家大院后花园和一个大车店的地皮。或许是府城隍老爷的保佑,十几年后,陈家出了一位状元郎——陈冕。从此,陈家大院被称为“状元府”,至今已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府城隍庙的建立,据说是为了和洋教分庭抗礼。将军庙街的洋教堂始建于清顺治七年(1650),雍正年间被民众焚毁。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清政府再次将将军庙街西首的民宅划给天主教建教堂。此后,洋教堂不断扩大规模,并于同治五年(1866)建主教堂。这种情况激起不少济南士绅的民族情结,于是合议请地方政府出面,将府城隍老爷请到同一条街上安家,以“震慑”洋教。府城隍庙今天尚存遗址,但大殿坍塌,庙门也早已拆除改建。在济南现存老照片中,这张清末府城隍庙山门的照片,恐怕是该庙正门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了。
图4的说明也很简约,内容为“济南府的街道,1908”。据陈强先生考证,这张照片所拍摄的内容为从南北钟楼寺街远望钟楼寺。照片为从南往北拍摄,前景上是南北钟楼寺街(今改造后并入县西巷),青石板街道上走来两位推独轮车的老汉,旁边的店铺招牌上写着“恒泰永成衣店”。而远景上,就是传说中的钟楼寺主建筑——钟楼,当年的钟楼是重檐歇山顶样式,因为建在高大的台基之上,远远就能看到二楼上那口大钟。据民国《续修历城县志》记载,明初,将开元寺(原位于今县西巷南段路东)辟建为济南府署,开元寺的大钟就移到大明湖边的康和尚院,并改名“镇安院”,又名“钟楼寺”。钟楼寺虽是明代才有的称谓,而大钟却是金代明昌年间铸造,时称“明昌钟”,钟高2.3米,口径1.7米,重达8000公斤,可谓“济南第一钟”。20世纪80年代,这口大钟被移置于大明湖景区内的晏公台。
图5的原说明为“济南府的一处泉水洗衣场所,1908”。这个地方虽然今昔变化很大,但老济南人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拍摄的护城河东南角玛瑙泉一带风光。当年的护城河,虽然远没有今天环城公园这么靓丽,却更加亲民。你看,玛瑙泉边(当时还不像今天这样只有一个泉池)生机盎然,有十多位妇女和儿童在此浣衣或玩耍。泉西侧是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由那里再往西看,黑虎泉也被包进市井民居之中。河北岸的白石泉当时是两个方形泉池,再往西,还能看到九女泉的方池子。这两眼泉的泉池,真没有如今好看。不过,那座宛在水中央的小金山寺(俗称龙神庙)却是画面中的点睛之筑,巴掌大的小庙,立着好几块石碑,说明它既有年头,又有来头。几个在河中戏耍的孩子,聚拢在小庙周围,有一个蓑衣小么子(济南话:调皮男孩)还站在庙门前往里探头探脑。小庙的一侧,是座简易的石板桥,平时水可从桥下石板下流过,估计水盛时就能漫过石桥了。如今,这里被一座高大的拱桥所代替,桥下可以过画舫。仔细看,桥旁那块石头上还刻着“金山寺遗址”,而小庙本身,早已不知所踪。
图3
图6的说明为“济南府的街景,1908”。照片中,来来往往的孩子络绎不绝,左侧木门上写着三个字“东辕门”。看到它,人们自然会想到,如今在珍珠泉大门(清代抚署大门)西侧的那条西辕门街。其实,在20年前的历下区地图上,我们还能找到与西辕门街相对应的东辕门街,根据《济南市历下区地名志》记载,清代的巡抚衙门,其正门称“辕门”,正门左右,各有一门,分别称“东辕门”“西辕门”。东辕门街北起才盛巷西口,南止牛头巷,其路东原为平房民居,路西为珍珠泉大院东墙。由东辕门街往北,与之对接的是东更道。伴随着东侧平房民居的改造,东辕门街的名字已退出济南人的视野。如今,多数人只知道紧邻珍珠泉大院东墙的街叫东更道,不知道东更道的南段原来曾是东辕门街。
图7的说明为“济南府一瞥,1909”。很容易可以看出,这是一张站在高处拍摄的俯瞰图。近处的城墙垛口暗示出,这是站在城楼上往城外拍摄的照片(城墙垛口一般都是单设,位于外墙一侧),垛口内较低处的平房,是瓮城内房舍。而远处的南山告诉我们,这张只能是往南或偏南方向拍摄(济南北部无群山)。两种因素叠加起来,只能推定,这是站在南门城楼上,往西南拍摄的城厢房舍。当时,齐鲁大学尚未建立,这一视线中,看不到高楼和洋楼,清一色是硬山顶青砖灰瓦民居,感觉很和谐。由于房屋低矮,而树木则长得高大蓬勃,城市像建在树林中。不像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成为城市的主模板。
图8的说明为“济南府大明湖里的楼阁”。经仔细辨别,这个说明应该是写错了,照片中拍摄的应该是南门瓮城与城墙交界处外侧的东南夹角。别看这里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却是有名有号的,在1926年《续修历城县志》所附的街巷图上,这里被标注为“东燕窝”,与之相对称,南门瓮城与城墙交界处外侧的西南夹角,被称为“西燕窝”。据《济南老街史话》一书记载,“燕窝”有多种传说。其中一种是,这里沿弓形河边的道路,其形似两燕翅,于中的南门桥则是燕子的头,燕翅之下即是“燕窝”,有如人的腋下形似胳肢窝一样。
老照片拍摄的是一个朗晴冬日里的东燕窝,取景可谓“经典”。虽然民居多是简单的草顶房子,但在和煦阳光里,不少住户在暖暖地晒着太阳,温馨而惬意。这个小小的城外角落,背靠巍峨的南门城楼,面临开始化冻的南护城河,虽然交通不便,却也庇佑着那些蜗居于此的城市平民。
图6
图9的原说明为“寺庙门口”。这幅老照片拍摄的是大明湖北岸的北极阁。北极阁又名北极庙、真武庙,供奉道教北方之神真武大帝。此庙建于元代,筑于7米高的镶石土台上(放鹤亭旧址),最初只有前殿。后殿称“启圣殿”,是明成化年间,德王朱见潾所建。
虽然多数济南人一眼就能认出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北极庙,但通过对比几幅不同时期的老照片,笔者发现,一百多年间,北极庙的变化还是很大的。1903年的一张德文实寄明信片上曾有北极庙的照片,当时,正殿旁的钟楼和鼓楼是单层四角亭,建在一个带拱券门洞的砖基上,正殿前两株古柏一荣一枯。而图9中,钟鼓楼都变成了高大的“复式结构”,左右两侧有山墙支撑,而殿前的两棵树,则全部枯死。由此说明,清末北极阁做过一次较大幅度的整修。
到了民国时期,最迟在20世纪20年代的照片上,殿前两棵枯死的柏树不见了。时光再往后推移,在1966年的北极庙照片上,笔者发现,钟鼓楼竟然找不到了。直到20世纪80年代,北极庙的钟楼、鼓楼才仿古重建。值得一提的是,图9中,北极庙台基前墙面上各镶嵌着一通石碑,直到20世纪70年代照片中,尚能看到它们,而现在台基前墙面上却空空如也,不知道将石碑弄去了哪里。
图10的原说明为“济南府官衙影壁正对的街道一瞥,1909”。画面中,远景上是绘着巨龙图案的大影壁墙,墙内可见官署建筑屋顶,影壁墙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近景上则是一帮凑上来观看“西洋景”的市井百姓,有端着饭碗边吃边看的乞丐,有穿着长袍马褂、留着辫子的体面生意人,还有穿着斜大襟棉衣的半大孩子。因为那个巨龙图案的大影壁几次出现在清末照片中,所以这张片子无可争议,拍摄的是山东抚署前的院前大街。今天,这里一仍故名,只是山东抚署变成了珍珠泉大院,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在里面办公。
图9
清末,济南是省、道、府、县四级衙门扎堆的一省首府,山东巡抚办公的抚署是众官衙之首,外国摄影师自然把这里作为必按快门之所。与想象中不同,抚署前的院前大街并不是警察林立、肃穆异常,而是人来人往一派祥和,照片中甚至还能看到用作脚力的牲口。或许,这和当时官方倡导的“恤商保民”(巡抚大堂前挂有此匾额)风气有关。
图11的原说明为“攀登济南府的千佛山”。画面正中是一位体态优雅的外国妇女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像是一家三口,但到底是摄影师的家人还是在济南侨居的朋友,则不得而知。在她们身后,是一座小型歇山顶小庙(今天已经无存),小庙前是砌有石墙的陡崖,石墙墙体内镶嵌着一通石碑。
通过与清末、民国时期的其他千佛山照片对比可知,这幅老照片拍摄的位置在千佛山兴国禅寺西门外,石碑就是与云径禅关牌坊正对着的乾隆御碑,清乾隆戊辰年(1748),乾隆皇帝登千佛山到兴国禅寺礼佛,在此诗兴大发,提笔留下《千佛山极目有作》一诗,以白描手法,记述了他流连于摩崖造像和龙泉洞前的所见、所思和所感。诗中有“ 两树丁香花,芳菲绿阴茂。开窗纳烟霞,俯槛睇锦绣”之句。
千佛山兴国禅寺在照片拍摄后的百年间,饱经沧桑,很多老建筑被破坏,所幸图中的乾隆御碑一直保存了下来,如今被加了玻璃罩立于原址,依然是游人到此都要与之合影的古迹。
(图片由刘巍峰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