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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采风”漫忆
1996-01-01 00:00:00 作者:陈毓峰 热度:4982℃ 收藏

一、平潭采风见闻

1958年“大跃进”之年,秋季开学,只上了四周的课。自国庆节放假之后,直到翌年寒假开始,全校停课,再没有上过一堂课了,全校师生都为“大跃进”而折腾着。10月份投入“全民大炼钢运动”,直至11月。接着下乡支援秋收冬种,因为广大社员还在为“保钢帅升帐”而奋战,无暇顾及田里的农活。12月份,中文系学生大体有几个去向:一小部分学生留校编教材,一小部分去闽侯城门公社写公社史,一小部分到外地去搜集素材写电影剧本,大部分被派往全省六十四个县去“采风”。发动大规模采风也是毛泽东的旨意。在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他谈及中国诗歌发展的道路,倡议要在全国范围内搜集民歌,并提出后来风靡一时的所谓“两结合”(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为此,1958年4月14日《人民日报》特地发表了社论《大规模地收集全国民歌》,号召文艺工作者“需要用钻探机深入地挖掘诗歌的大地,使民谣、山歌、民间叙事诗等等像原油一样喷射出来”。接着,全国各省市闻风而动,雷厉风行,下发通知,组织队伍,进行着规模空前的民歌搜集工作,也叫做“采风”运动。
  福建省的“采风”由省委宣传部组织领导,参加人员是福建师范学院(今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12月上旬出发。平潭采风小分队是由林茂铨(大三)、陈毓峰(大二)、何光珠(大一)三人组成,林茂铨负责。平潭县是福建第一大岛,我国第五大岛,简称“岚”,面积371平方公里,当时人口约十六万。那时去平潭的主要通道,是从福清高山北坑乘坐机帆船渡海到对岸——平潭娘宫上岸。我是第一次去平潭,也是头一次坐这种船。机帆船是机器开动的小木船,兼有风帆助航。客座只有底舱一间,可容纳一二十人。进舱落座后,发现有好几个没有油漆的面桶,开头不解其用途,随后才知道是供乘客呕吐污物用的。秋冬之际,海上风大浪高,渡船颠簸得厉害,不时有乘客呕吐。我们三人之中唯一的平潭人何光珠,本以为他惯坐此船久经风浪,不料也呕吐了一场,而我们两个福清人却没有吐。上岸后,由该县国营汽车站唯一的一辆破旧的小客车接送到县城。此车专门用来往返接送上岸的乘客,岛上交通只能步行,没有任何可以代步的工具了。我们三人分三个点进行采风,茂铨在县北的平原公社,光珠在县东的流水公社,我在县南的敖东公社。
  我被安排在敖东公社管委会近邻的一个民居小楼上住宿,是一位夜校民办教师的宿舍,他晚上不在此过夜。吃饭则在公社食堂。当时,“大跃进”的败象、饥馑的迹象,已经暴露,虽是以盛产海鲜著名的海岛渔村,市场上已难得一见什么海鲜了。不过公社食堂的伙食还算不错,每天都有白米饭和一份鲜鱼、猪肉等好菜,尤其是那红烧的鲜带鱼、梭子蟹的嫩肉与蟹膏,大快朵颐,印象颇深。第一天下乡采风前,公社分管宣教的干部就郑重地嘱咐说,你每天下乡去一定要晚出早归。因为平潭地处海防前沿,对敌斗争形势严峻,前些日子发生过台湾特务夜晚摸上岸来,把我们的人抓走了的事情。经他这么一说,晚上我独居小楼,听到附近狗吠时,难免也有点惴惴不安,深怕特务摸上来,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青年,实在没有与之搏斗的力量。下乡的午饭,就在乡下的社员食堂吃。当时此地社员的集体食堂尚未解散,统一煮几大锅的切块地瓜,到时各家各户拿钵头来装回去吃。食堂没有菜供应,而我看到农民自家饭桌上也没有什么菜,别说鱼肉,连自种的青菜也未见到,因为社员统统被派在集体的田地上劳动,没有自留地,绝对不允许一家一户的个体种植,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割掉。于是一家人也不都聚到饭桌吃,往往各自端着一大碗地瓜到门前屋后,或蹲或站地吃。他们的生活实在贫困寒碜!我这一餐也只能装一碗地瓜,胡乱填饱肚子,付一角钱给食堂。周围没有一家饮食店、食杂店可以去补充食物。只有一次,到吉钓岛去采风,那天中午,大队干部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条三五斤重的大鱼,清水白煮给大家当饭吃了。
  临近结束的前两天,我们从各自蹲点的地方回到县城,住进平潭县文化馆的楼上,着手整理、刻印所采集的民歌。那时,系里还有一支小分队去莆田县南日岛采访,准备写电影剧本。他们共六人:有平潭陈纪荫,福清林孝铸、陈祖坚、林能泰、王德声,还有莆田黄文香。后来他们一行也来平潭采访。12月26日(毛泽东生日)早晨,我们两队九位同学和平潭县委的一位前来送行的宣教干部,一起在平潭县城码头栈桥附近岸边的岩石上合影留念。照片左下方题写“岚岛取经”四个字和合影日期。这一天,就是我们结束采风返回学校的日子。

二、蔡其矫印象记

1958年底一天下午,中文系召集全体“采风”同学开会,总结采风的情况,布置下阶段的整理工作。会上,一位名叫胡汉传(复退军人、中共党员、大一学生)的学生会干部对大家说:“我们请来了诗人蔡其矫做顾问,有关民歌的问题,可以向他请教,不过,蔡其矫是犯了错误的,从北京下放回福建,你们与他接触,要注意不要受他的影响。”
  第二天,我们集中到一间大教室里。在我们进教室之前,蔡其矫就已端坐在讲台上。他那天然蜷曲的浓发乌黑发亮,宽阔的前额,上挑的浓眉,深邃而温和的目光,白皙的浮雕式的脸庞,以今天的说法,可谓帅气性感,富有魅力。教我们现代文学、也是闽籍诗人的童晴岚先生与之相比,就略输文采,稍逊风骚了。他身着蓝色卡其布解放式棉衣,深色的裤子,身材挺拔壮实,但走起路来,步履并不矫健,也从未见过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的笑容。除了向他请教有关民歌的问题外,我们都不敢与他谈论其他的话题,因为胡某事先已经给我们打了“预防针”。蔡其矫“带罪”下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是守口如瓶的。当年绝无今天“粉丝”们追逐艺坛、文坛明星的狂热时尚,所以同学们不会去请他签名、合影。蔡其矫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让他心情如此沉重而抑郁寡欢?我不了解,也没有去打听。直到近年读到王炳根《少女万岁——诗人蔡其矫》一书,才闻知其中的一点消息。
  正当蔡其矫在长江流域构想描写山水诗歌蓝图的时候,1958年6月,忽然将他召回北京。原来,去年在文学讲习所领导大家反“右派”的诗人公木,运动过后,由于和“右派分子”流沙河的关系被揭发,今年初也被补划为“右派”。公木被打倒之后,就有人揭发蔡其矫也有很多问题,长期被公木包庇而逍遥在外,于是他被召回了。组织上要求他作出全面的交代和深刻的检查。9月间,蔡其矫写出了一万三千字的《我的交代与检查》。1958年10月间,由中国作协党组上报,经中宣部批准,撤消蔡其矫的党内职务,为不宣布的“内定右派”,永不重用。蔡其矫是专业诗人,所谓党内工作,就是长江规划委员会政治部的挂名宣传部长职务。
  蔡其矫在北京受批判、被处分之后,武汉长江规划委员会并没有嫌弃他,还动员他重回“长办”,他觉得自己“无颜见江东父老”,就没有再回去了。恰好同年8月23日万炮震金门后的厦门前线在召唤他。于是,他向作协有关组织打报告,要求调回福建家乡工作。他回到福建后,被分配到省文联,没有职务,无事可做,心中有些不快,于是向省委反映。随后,省委副书记林修德召见了他。林是蔡在暨南大学附中的同学,一起参加学生运动的战友。蔡原以为这将是一次很亲切的会见,但见到林时,立即感受到距离和冷漠,很官样的问话与很简单的对答,使这次会见被定格为领导与被领导、上级与下级的谈话。不过最后林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批准他可以到厦门前线去。这一年,蔡其矫到过厦门前线、晋江故乡,去过闽西老区、闽东地区,最后住进福建师范学院,帮助中文系采风学生整理民歌。多年后,听一位同乡同学说,他曾是系学生会生活委员,因当年福州供电不足,经常停电,头一天晚上他就给蔡其矫宿舍送去一大包蜡烛,不料第二天去打扫房间时,却发现一包蜡烛一夜之间统统被他点燃完了。我想,此时的蔡其矫,绝没有古代诗人那种“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的浪漫雅兴,他正在为此次被处分的痛苦折磨而彻夜难眠。面对眼前闪烁不定的烛光和窗外风雨如磐的夜幕,他也许在回忆在印尼浸润椰风海浪的温馨童年,他也许在回忆1938年在抗日战争烽火感召下,瞒着家人,不辞万里,投奔延安的青春岁月,他也许在思考着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和吉凶未卜的前程未来……唉,刚到“不惑之年”的蔡其矫,现在却陷入了疑惑不解的深渊!

三、采风余波后事

当时各行各业都要“大放卫星”。工业方面,全国军民要为1070万吨钢而奋战,结果留下了堆积如山的破钢烂铁,全国森林遭到了毁灭性的砍伐;农业方面,要放亩产几万斤的“高产卫星”,并丘移植,瞒骗虚报产量,全国人民“放开肚皮吃饱饭”,粮食库存骗局揭穿,造成全国大饥荒、饿殍遍地的大惨剧;文教方面,大办大学,一年之中新办了二百来所,学生大编教材,教授赶下台,大规模搜集民歌,大写电影剧本,准备大拍电影。据说,当时福建各地送来的电影剧本就有一百多部,差不多统统是废品,最后挑选两部上送中央,也还是不能用。而向全国两千多个县派去成千上万的人员,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的“采风”运动,其结果就是郭沫若、周扬编的《红旗歌谣》。今天看来,《红旗歌谣》显然是“大跃进”的产物,又为“大跃进”的“浮夸风”、“共产风”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958年12月26日,摄于福建平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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