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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
2020-03-31 14:22:21 作者:叶广隶 热度:5222℃ 收藏

 

一、“奶奶,我想你!”

清明节,我想我奶奶了,想得毫无征兆,泪流满面。我奶奶若是活着的话,今年该有八十五岁了,可她六十七岁就没了,留给了我十八年的思念。

我跟我奶奶长到十六岁,我离家住校的那一年,我奶奶就得病了,半年后,她就走了。我奶奶走得安详,老头在家做饭,儿子夜夜陪床,儿媳给洗头擦澡,大闺女、小闺女都回来了,孙女们在膝前围绕,独缺我。

我抱着这个遗憾,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我如奶奶的愿考上了大学,我如奶奶的愿回到她的家乡——山东定居,我如奶奶的愿找了个会做饭的男人,我如奶奶的愿生了个大胖儿子,我如奶奶的愿不靠男人经济事业独立自主。

可是我没有如我的愿,我奶奶没有成为祖奶奶,我没有陪着我奶奶再回趟胶东掖县(今莱州市)老家,我在济南的家我奶奶没有来过,我的大胖儿子我奶奶没有见过······我享了我奶奶十六年的福,我奶奶没有享我一天的福,我不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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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复员证

 

二、胶东大嫚支边记

我奶奶是个胶东大嫚,1952年踏上了西去的列车,顶着“支边女兵”的光荣称号,怀揣着支援边疆建设的巾帼梦,来到了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她和同车的女兵们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是支援边疆男军官们的婚姻建设。

我奶奶是小个儿美人,除了有她年轻时泛黄的黑白照片为证,还有我爸爸、我大姑、我小姑的黑白照片为证,其实这些还都不足为证,最大的证据在我爷爷的眼里。我爷爷作为所在兵团资历较老的、三十岁的男军官,有选妻的优先权。一群齐耳短发的女兵,穿着老棉衣站成一排,大眼小眼白脸黑脸胖瘦高矮都被老棉衣掩盖了。我奶奶能被我爷爷慧眼发现,我猜可能是她个子小站前排,还有她脸白眼大透着水灵。我爷爷作为广东人,一米八的大个子少见,骑马戎装照搁现在来看,也是极帅的。作为工作突出的老连长,他一定不好意思挑太久,免得被人嚼舌头。奶奶的个小和水灵,牵住了我爷爷的那一眼,也就是那一眼才有了我们家后来的故事。我的这些臆想不是空穴来风,小时候家里来了奶奶的老姐妹,我偷听过一耳朵:“老嫂子,你当年也是一枝花,不然老连长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你。”听得我奶奶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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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十七师十六团任生产股参谋时的骑马照。摄于19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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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第六军十七师五十一团一营二连任排长时的戎装照。摄于1949年6月。

 

我奶奶抠门,是个财迷。一张纸片也舍不得丢,一粒米也要捡起来吃了。我爸扔了她一个柜子,气得她差点儿和我爸断绝母子关系,连骂带唠叨,时长半年。我奶奶只打过我一次,那天放学我没回家,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别人家的西瓜地,看着西瓜花好看,欢天喜地采回来一大把:“奶奶,看我手里拿的什么?”“跪下!我看你欠收拾了!”正当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奶奶的扫帚条劈头盖脸噼里啪啦就下来了,疼得我哇哇大哭!我奶奶边打边念念有词:“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少西瓜?地里的人多心疼你知不知道?从小让你背‘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你全忘了?我今天狠狠地打一顿,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年少的我,记吃不记打,并没有长多少记性,浪费始终是我的生活常态。现在的我,有了孩子,跟他重新背诵“锄禾日当午”,我才体味到奶奶骨子里的那份惜物之情,那份对“粒粒皆辛苦”的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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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复员后的照片,此时已身孕我爸爸。摄于1957年。

 

我奶奶不仅爱惜东西,还爱存钱。这一点,我妹妹很得我奶奶真传,三岁就开始跟我奶奶学着拿纸糊钱包,五岁就把钱藏得满屋子找不着,上大学前所有的学费用的都是自己的存款,即使辞了“村官”赋闲在家,照样靠自己的手艺赚钱、存钱,装修的工作室可以做家居杂志封面照片。

开源节流两件事,我奶奶一辈子从不放松。她把节流做到了极致,以至于我们家里人以及和我家相熟的长辈们,提起我奶奶,一定是那句:“你奶奶,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奶奶善于开源,即使存折上的退休金分文不取,也耽误不了她给我们做好柴米油盐的大后方工作。

我奶奶没啥文化,所有的文化都是从扫盲班和后备女干部培训班学来的,我三年级之后她没再教我写过字,倒是每月让我帮她写家信。小时候我的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夸“有真情实感”,现在想来,少不了她口述的功劳。就是因为没文化,所以我奶奶没成为女干部,可她年年还是劳模,处处争先。这口气一直没咽下,她立志要让我们都成为有文化的人。当我们都有了文化之后,我才觉得我奶奶的算账本事和经济头脑,是一绝,至今我也比不过。我的乘法口诀是她教的,我的百以内加减乘除是她教的,我第一次做买卖也是她逼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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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前排右一)、奶奶(前排右二)和奶奶的山东籍女战友们。摄于爷爷奶奶刚结婚的1955年秋。

 

三、退休后“塔莎奶奶”的田园生活

我奶奶家有个半亩地大小的院子,每到暑假,瓜果飘香,应季蔬菜应有尽有,品相上乘,全团最优。一个夏天的卖菜收入成了我奶奶的小金库。从第一茬韭菜菠菜,我奶奶就开始隔三差五蹬着她那蓝色的小三轮,拉几兜兜菜,上面压着秤杆和秤砣,有时后面还会跟着三个小土妞,小的坐在三轮上,大的两个跟着跑,一溜烟地来到菜市场。铺开袋子,卖菜!小时候喜欢卖菜,因为卖了菜就可以去商店买巧克力,上中学后,就不喜欢了,怕碰见同学。可是我奶奶可不管这些,暑假卖菜就像是我们必上的补习班,我所有的经商头脑,就是那几个夏天练就的,当然“厚脸皮”也是。后来我当了记者,走南闯北,遇人无数,跟谁都能笑嘻嘻地聊上几句,我想这大概是托我奶奶的福。

我奶奶虽然财迷,但是和我爷爷各自经济独立。我奶奶拿着自己的存折,抠抠巴巴买米买面,我爷爷掌着自己的工资,大手大脚买大件。我奶奶退休后,工龄长,退休金不少,舍不得花。那年,我奶奶突然想回老家,看看自己的妈,但存折上的退休金一分舍不得取,孙辈尚小,儿女有心无力,她决定自己打工赚钱回老家。一个秋收,六十岁的奶奶打了三份工,掰玉米、摘棉花、卖红花。那个冬天,我奶奶兜里鼓鼓地回到了老家。现在,我也常常会有远行的冲动,无奈家用补贴、孩子奶粉钱、房贷油钱一项都逃不掉,我就这么放下了出门的打算,在我三十岁的年纪。可是我六十岁的奶奶没放下,当年她远行三千公里,怕是比我今日出趟国门还难吧?劳动致富,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然后揣着鼓鼓的腰包出门旅行,这是我奶奶版本的“劳动最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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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怀抱一岁的我爸爸。1958年摄于新疆农六师蔡家湖照相馆。

 

“浪费粮食要挨打”“劳动最光荣”,我奶奶言传身教了我十六年,我自己又花了十六年独自领悟之后,才知道“老财迷”留给我的传家宝是这两样。

我奶奶最爱养鸡。夏天的中午,如果不午睡,我会听见她在林子里跟她的宝贝鸡说话,每一只都有名字,花冠子、小黑、大黄花……当时觉得很好笑,现在才明白,原来当时我身边就住着一个“塔莎奶奶”。我奶奶养过一只大鹅,为了让鹅游泳,她专门在林子里挖了一个水池,她说大鹅是功臣,帮她保护小鸡。我童年记忆里就有了这样的画面: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白鹅,屁股一扭一扭,身体一摇一摆地走在前面,像个大将军,后面一群小花鸡跟着它,在林子里乱窜,每天傍晚,“大将军”会领着这群小花鸡按点回家,我奶奶清点数量,一个都不少!

我还见过老母鸡孵小鸡,等啊等啊等,终于看到了湿漉漉的小鸡破壳出来,我抓起来就往地上放,吧嗒一下,小鸡摔倒在地,我提起来一瞧,大叫着:“奶奶,快来啊!这个小鸡只有两只脚,老母鸡孵了个怪鸡。”奶奶瞪我一眼:“女孩子家,大惊小怪什么!你看看老母鸡几只脚!”长大后,我喜欢路边每一株植物,会跟小区里的小野猫们聊天喂食儿,我想这都是我奶奶教给我的。

中考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在林边背英语,不知是我太投入,还是大公鸡有意捣乱,背着背着,突然觉得头上重重的,大公鸡不知啥时候飞到我的头上,开始打鸣,“妈呀,救命啊!奶——奶——快来啊!”我奶奶一个箭步从院子里冲出来,看谁惊着要考试的大孙女?一棒子把大公鸡敲得鸡毛乱飞。

考完试回家,奶奶问:“考得咋样?”“题全会!”“今晚,我们吃鸡!”

那是我奶奶给我炖的最后一只鸡,那次考试是我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考试。从那以后,我没再考过第一名。奶奶去世后,我也不再吃鸡,啥鸡能比得上我奶奶炖鸡的滋味儿?

 

四、我爸的娘亲、我妈的“恶婆婆”、我们的“塔莎奶奶”

我奶奶是个老封建,家里所有人都说她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后来我想,我妹最应该感谢我奶奶,如果没有她抱孙子心切,就没有我妹了。我两个姑姑感受最深,我爸不回家我奶奶就不开饭,这个习惯直到我记事还有。估计我妈在这方面也没留下多少愉快的记忆。

我直到结婚生子,开始“婆媳战争”,才彻底理解了我奶奶的重男轻女。哪个婆婆不爱儿?我想明白了我奶奶和我妈的婆媳故事,才放下了那颗和婆婆针锋相对的心。我爱我儿子,眼里容不下别人的爱,我想我以后也会当婆婆,也会挑剔我儿子的女人,因为我也认为我养大的儿子,他最好!

我爸在我奶奶去世后,喝酒喝得愈发厉害了,亲戚朋友都劝,家里人都怨,我也没少恨。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句话“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她走了”,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我爸,然后泪如雨下。

我奶奶就是那个最疼我爸的人啊!我奶奶走了,我爸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啊!我想起了我妈说我爸喝多了酒,偷偷去我奶奶的坟上哭了好几回,那一瞬,我理解了我爸······

人们常常理解男人因为失恋而酗酒,也常常理解男人因为事业失意而借酒浇愁,可是谁又会理解一个中年男人因为失去母亲而醉酒呢?他再也听不到她那份事无巨细的唠叨,他再也感受不到她那份只等你回来吃饭的重要,再也没有女人这样打心眼里欣赏他,维护他,谁又理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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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左)、姑姑(右)的小衣服都是奶奶自己做的,现在看来依旧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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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回广州探亲合影。爷爷三十八岁,奶奶二十九岁,爸爸六岁,姑姑五岁。

 

每个男人坚强的背后都是恋母的温柔。

我拿起电话,哭着跟我妈讲:“以后再也不要怨我爸喝酒,我们都要对他好,我们加起来也比不过我奶奶对他的好!”

我奶奶盼了一辈子的孙子,没得着,可是对我们这仨孙女,一点儿也不含糊。六十岁的老太太,暑假一个人带仨孩子出游,老大五年级,老二四年级,老小幼儿园,逛完博格达水库,夜宿老战友家。一大早起程,赶公交,去乌鲁木齐逛完红山公园逛水上乐园。

直到我儿子三岁,我们夫妻二人带他去游乐园一天,累得半死回来,我想起了我奶奶······

一大把年纪带三个小孩儿,借宿别人家,那得多深的交情才可以啊?

一大把年纪带仨小孩儿,爬山下水玩一天,那得多大的精力才可以啊?

一大把年纪带仨小孩儿,攒钱出游不怕意外,那得多深的爱意才可以啊?

不是所有的奶奶都可以的。

如果没有我奶奶,我想我们姐妹仨的童年会少了百分之八十的颜色,奶奶家是我们的童年天堂。每个寒暑假,每个周末,奶奶教我们缝被子、糊纸钱包,奶奶教我们下跳棋、打麻将,奶奶教我们剁鸡食、包包子……我们仨对田园生活的全部理解,都来自我们的“塔莎奶奶”。

每次我们仨去奶奶家,会做一个游戏,离奶奶家还有五十米,我就开始大喊着:“奶奶······”表妹接着喊:“姥姥······”一声高过一声——

“奶······奶······”“姥······姥······”

“奶······”“姥······”

直到喊破嗓子变了调,变成了“奶······”“酪······”

我们三个人哈哈大笑直不起腰,奶奶已经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我们了······

如今,这一声喊出来,再也笑不出灿烂,扯断了泪珠子,止不住地流!

 

五、我奶奶——她走了

我奶奶的墓碑上刻着:

 

施淑珍

生于阴历甲戌年(1934)十一月廿一日,卒于丁丑年(1997)冬至。

祖籍山东省莱州市莱西镇莱西村。

大儿:叶东明;儿媳:康昭凤;孙女:叶广隶、叶广璐。

次女:叶惠敏;女婿:马树茂;外孙女:马晔。

小女:陈红玲;女婿:马长福;外孙:马子昂。

敬上

 

墓碑上没有刻着的,都刻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爸爸的生活情趣,我大姑的执着坚强,我小姑的聪明伶俐,我妹的爱存钱善手工,我的做女人当自强,都是从我奶奶那复制而来。

现在,我奶奶留在这世上的,除了子孙满堂,还有勤劳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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