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片”原本是生物与矿物体分析研究中的一种手段,后被广泛引申于文学艺术与社会研究等多个领域,当然也包括摄影。
法国作家纪德在他的小说《伪币制造者》里,谈到自然主义文学所谓“生命的一切片”时,借用主人公爱德华的话不无抱怨地说道:“他们最大的缺点就在把刀切在同一方面,即时间的纵面。但为什么不切在幅面?或是往深的方面?”在科学研究的意义上,切片通常分为纵断面与横断面,纪德这里所说的“幅面”,显然是指的横断面。在这部小说中,他也的确是在一个宽广的“幅面”上来展现众生的。
说到摄影,苏珊·桑塔格则认为“照片乃是一则空间和时间的切片”。就一幅具体的照片而言,它所获致的“空间和时间”的切片,只可能而且也只能是横断面,这是由摄影的特性所决定的。道理很简单,随着快门的按下,拍摄者所捕捉的一切皆在那一刻的时间与空间里,莫如说要获得纪德所期待的那种“幅面”效果的切片,摄影恐怕是再精确不过的工具了。
摄影所获致的切片,虽然只是特定“空间和时间”的横断面,但在其即时留住的场景里,却不经意地流露着或远或近的过往信息,因此作为横断面切片的照片不妨也天然地兼有“纵面”的某些属性,只是它们多为一种隐性的存在——说到底,当下之种种无不是历史演变的结果。尤其是当这“幅面”切片成为“老照片”的时候,我们不仅可以从其蛛丝马迹中悟到里面所隐含的历史密码,不仅可以直面照片定格那一刻的当下场景,进而还获知了照片拍摄之后十几年、几十年乃至百多年的种种演变。如此三重维度的观看,便极大地丰富了一幅照片的讯息与意涵。即如本辑所刊侯贺良拍摄于1977年民兵训练打坦克的照片,其中使用的国产59式中型坦克,便是20世纪50年代仿制苏联T-54A中型坦克生产的(期间“老大哥”不仅向中方提供了该型坦克的全套图纸和生产工艺,还派来专家帮助建厂),而正在进行的“打坦克”训练和此后所发生的一切,显然为我们审视这张四十五年前的“切片”,提供了又一新的视角。
想想看,似乎没有一张照片不可作如是观。
(第142辑书末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