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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东北的日子
1996-01-01 00:00:00 作者:苏仲湘 热度:6120℃ 收藏


  1960年,我曾从北京中央机关下放到黑龙江省农村锻炼。
  当时机关组织了四支去农村劳动锻炼的队伍,分别去江西、甘肃、四川和黑龙江。我们这支到黑龙江的队伍,全队有十五位同志。
  我们大都以国际新闻为专业,对国内农村情况是隔膜的。当时刚经历了1957年的反右和1959年的反右倾运动,队内有好几位同志,包括队长及我在内,都在运动中略有涉及,当然,队中也有一些比较年轻单纯的同志。大家的共同心境,都是要认真锻炼、从严要求自己,但也是处处谨慎、始终保持精神戒备的。
  当地同志,从省地到县社,都是以器重和照顾的态度来接纳我们的。我们被安排在全省气候较温煦、环境较丰盈的宁安县,县里又安排我们到离公社不远、地处平原的新安公社杨林管区(即大队)。一路行来,受到群众的热情接待,大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图1是下放队全体和公社管区主要干部的合影。后排右一为笔者。下放队队长王飞因故在北京缓留数日,尚未赶到。
  宁安是座古城。公元七世纪末至十世纪前叶,少数民族建立的渤海国在此立都。现在县境东京城公社尚有宫阙残址。清代,宁安称宁古塔,是罪人流谪之地。从关内角度,称之为苦寒之所。清初学者吕留良家人即流放这里。诗人吴汉槎因罪谪此,引起了至友顾贞观写出怀念他的至情之作《金缕曲》。我在宁安,曾想打听一下吕留良后裔的消息,可惜已渺无可寻了。抗日战争时期,宁安是抗联根据地之一,境内有镜泊湖,山川秀美,地沃物丰。全县人口时约三十万。有耕地一百七十万亩。
  新安公社在县城之南约六七十里。抗战时期,金日成曾到这一带活动。小说《林海雪原》所描写的主要场景虽然不在这里,但其中的一些人物,如蝴蝶迷,却有社员亲闻亲见,笑说其人的能耐和形象也属普通,小说把她大大夸张了。新安公社是1958年由三十一个农业社合并组成的,拥有耕地15.9万亩,人口一万九千余人,其中汉族、满族合占半数,余为朝鲜族。
  杨林管区以汉族、满族居民为主,共有七个生产队,其中一个队是朝鲜族,一个队种蔬菜,劳力近三百人。管区内的满族社员都已用汉族姓名,如关、张等,满族习俗已很罕见。图2是杨林管区的鸟瞰。
  我们到达杨林后的第三天,就分入生产队,从此除了大雨或因公外出,就没有什么节假日了。各项农业劳动,诸如积肥、拉车、播种、背粮、收割等等,我们都跟着社员尽力去干。工余也努力和社员打成一片。下放队员陈家保从北京带来了手风琴,常把它带到田间。图3是下放队员和社员在田野里唱歌的情景。图4是下放队员们在田间漫步时的留影。
  东北农村必须储备过冬柴火,除秸秆外,还需要木柴,大都采用不太高的山树。杨林原有很多杨树林,故地名即称杨木林子。但经多年砍伐,村庄四周已没有多少树木了,只能逐年由近及远,一路向附近山林砍去,现已要去村外一二十里的小山中去了。采木季节是初春未解冻的时候,这时的树木质地含冰发脆。采伐时,用斧背重击根部,用力得当,几番敲击,树就应声倒下。这样即少损耗,也省了砍锯忙碌,比较省力。当然,它还是花力气的重活,此时山风扑面,残雪横陈,大家在山径中肩斧穿行,斧声叮叮,喊声应和,既劳累,也畅心,颇似在进行多次“劳卫式”的锻炼。不过当时也有点担忧,如此逐年采伐,迤逦远去,如何是个了局?
  还有在洪波中抢救物资的经历。村外不远的海浪河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十分清畅。东北的溪涧水温都低,我们未发现有南方的虾蟹,只出产半虾半蟹似的蝲蛄,也是能食用的。即使在夏天,也很少见村民下河游泳,真是可惜了一川好水。管区在浅水处泡置了成批线麻,九月初忽然大雨发洪水,眼见线麻会被全部冲走,我们纷纷下河抢救。当时虽是夏秋时分,洪水却寒如冰窟,全身顿如万针相刺,顿时麻木。
  我们要过的“生活关”,实质上就是吃饭饱不饱的问题。杨林采用劳力食堂制,未扩及全体社员。我们刚下去时,食堂还每日三餐,有干有稀,满堂热气。东北朋友豪气逼人,待客或餐馆惯用大盘相饷。我们到杨林,第一次食堂接风款待,上了二十六道菜。我们既惊叹,又踌躇,产生出“到了东北吃了国宴”的感受。当然,由于品种所限,菜肴难免重复,如整个土豆烂煮装盘是一道菜,土豆丝是另一道菜,土豆切片略加配菜是第三道菜,等等。但是不久,食堂伙食逐步枯窘起来,渐渐变成稀多干少,内容淡化了。到了5月,宣布男劳力每日定量从一斤三两改为九两,女劳力是八两。社员能在家里作些添补,下放同志就只能自我撑持了。大家整日徘徊在饥饿中。
  好在东北毕竟是个地广人稀的丰产地方,“瓜菜代”颇有余裕。田间常可找到野葱野蒜,社员们每在工余便大把采撷。河里的蛄能烤着吃,远郊能见到野黄花菜。各种瓜豆也能呼喇喇地快速成长。秋天能采到榛子,南方人总以为榛树必然高大壮硕,实际只是荆棘丛中的灌木或小乔木罢了。我们几个下放队员有一次到远郊出工,行经一处小山林,忽然发现一只幼鹿茫然地从对面走来,大概是和母鹿迷失了。我们很惊喜,想把它带回管区,但又不知该如何照料。不久,另外管区的一个社员经过,就把鹿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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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间,县委曾考虑提升各地劳力食堂为全民食堂,这也标志着由管区统一管理粮食,并把杨林作为一个重点,安排下放同志了解群众意见,做些动员工作。在全国都仍强调大办公共食堂的背景下,我们没有收上来多少强烈反对办食堂的意见,但也反映了不少顾虑。
  过些时候,北京机关也要求下放队提供农村食堂情况的调研材料,我们也按“食堂仍然要办,需要解决不少问题”的口径上报了材料。直到我们离开为止,管区食堂仍维持劳力食堂原状,没有进一步提升,也没有解散。
  下放队员分散到生产队劳动,但日常生活仍由下放队集中管理,特别是对思想状况,有严格要求,常举行生活检讨会、评比会,一年两次小整风。队员们借住在一个贫农的较大的空房里。东北习俗,房中是马蹄形的三面炕,全家人都住在这个大连炕上,只用布幔隔开。全体男队员也围着大连炕睡眠,没有阻隔(女队员另住)。整风了,在房中架设两根十字交叉的粗绳,每人给其他同志一一写大字报,用小绳吊挂在大绳上,一二百张大小不同的大字报,琳琅满目。生活会上检查评比的内容大都集中在生活问题上,随着食堂粥饭的变化,多留了稠稀饭,常成为提醒或批评的话题。大家渐渐达成了共识:饭勺伸向稠稀饭,表明走向了个人主义、资本主义的泥沼;反之,则坚持了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的阵地。
  一次生活会上,队员李同志揭露一同志在食堂改善生活时连吃两盘菜,有一位社员带回了多余的一盘,他又吃了。李同志向他查问,他还支吾搪塞,晚上开小会仍不检查,只讲空道理。李同志的揭发引起了下放队领导的重视,为此连续开了两晚全队生活会进行批评。
  杨林管区有地富右及其他有问题的人约八九人,还有地富子弟。生产队针对他们的“不轨言行”,常开会批斗,责令他们检查交代。批斗中,未见 打骂推搡等强力行为,但有一种特别方式:责令其当众站立,身上贴满大字报。我曾见批斗一个富农子弟,年约二十一二岁,他向接近的人说怪话,这自然是放毒行为了。批斗方式是除将大字报贴在他身上外,还责令他当众做俯卧撑若干次。下放队员参加这样场合,主要是观摩静听,提高对敌我斗争的感性认识,并常常担任记录。
  5月初,常下大雨,天气冷湿。管区此时布置种玉米,有老农提出,种得早了点,担心发生粉子红苗现象。这时一位书记发话了:“在这个问题上,应听党的话。”宣布应分三阶段按期完成任务:5月1日至8日,种完玉米;20日以前,种完大豆;下旬,开荒。于是各个生产队都按照党的教导如期完成了生产任务。
  年初,我们在下放路经哈尔滨时,参观过工厂。我们读到一连串的豪迈标语,例如:“满堂红,处处红,样样红”;“东风劲吹形势好好好,誓夺二月全面红红红”;“旬旬出产品,月月配成套,年终夺红旗,去见毛主席”。这些标语大大开拓了我们的心胸,坚定了我们向右倾思想开炮的斗志。
  到宁安农村大半年的印象是,高举三面红旗的热潮方兴未艾,省里要开展更大的群众运动,提出“项项插红旗、处处立标兵、个个学赶超”的鼓动口号。比如,4月里管区发起“车子化”运动,出动各式车子,宣布今后要消灭背挑现象。几天后,公社举行备耕总结和比武大会。不久我被抽调到公社,和县文教局派来的同志共同整理为文教群英会准备的材料,从而得知,新安已办起大学,主要设立三项课程:汉语、理论和技术。教学采取双重制:双教员、双教材,文化高的教员讲课本,老农补充实例。还听到七天学完初中代数的惊人业绩。我眼界大开,感到的确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必须急起猛追。杨林的教育开展得不甚好,是个软肋。几天后我回到管区,立刻向下放队及管区领导汇报,商定举办业余学校,讲文化、讲理论,我承担全部初中课程。可惜尽管经过反复动员,傍晚前来学习的人始终寥寥可数。后来又改变方式,改到以队为单位,地头工余上课,小黑板带来带去总是不方便,后来终于作罢。
   8月间经上级批准,下放队得到一周休假,大家参观了东京城渤海国宫殿遗址和镜泊湖,身心得到很大休整。图5是下放队员们在镜泊湖出口的高坝上的留影。这里也就是牡丹江之源。
约莫从这个时候起,似乎开始感觉到,调整转折的气息来到了。
  8月中,在宁安县城举行下放干部大会,传来一个报告,指出大跃进是中国的伟大创造,仍要持续跃进。报告说,我国今年钢产量已达到苏联卫国战争前水平,也将超过日本最高水平。报告同时表示,今年工业大跃进了,农业则连续两年旱灾,情况不大好。
  随后不久,传来了开展以保粮保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指示,其中指出,在持续两年大跃进后,有些干部盲目乐观,今年钢和主要产品有完不成任务的危险,农业灾情有继续扩大、农产品有低于去年的可能性。
  下放干部大会在宁安县城开了半个月。9月底,我被抽调到公社,充当公社书记的助手,为期前后约二十天。总的感觉是,当时农村的政风和干部表现,大都认真扎实;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下,有的干部发生过多吃多占的现象,这就是当时的突出问题了。比起现在有些农村地区干部的以权谋私、贪污腐化、仗势欺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我回到北京机关后的1961年3月间,还听了一位资深记者关于全国农业的报告,他断言,全国是二八开,八成是丰产或产量不低、或灾情不重,二成是受灾重、有问题。其中具体提到甘肃是六十四个县都受灾,但只有河西十四个县较重。一些严重可悲的情景是多年后才得渐渐透露的。
  下放队11月整风、作鉴定,我们将离开呆了近一年的杨林了。12月8日离村时,社员纷纷结队相送,难依难舍,一直送到村外较远的小河口,妇女社员们更是热泪滚滚,哭声动地。全体下放队员的眼眶都红了。图6是笔者对海浪河的临别眺望。
  再见了,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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