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前排左起:XXX、黄茂光(清华,机械,39)、沈申甫(中大,航空, 41)、XXX、王积涛(联大,化学,41)、黄杲(湘亚,医学)、李志伟;二排左 起:郭晓岚(清华,气象,37)、张夑(清华,土木,42)、张建侯(南开, 化工, 39)、白家祉(清华,机械,39)、何炳棣(清华,历史,38);三排:杨式德 (清华,土木,40)。括号中数字为本科毕业时间。
由于没有航空客运,早期留学生都是乘轮船越洋赴美。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之后,往返美国的船只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经常受到日本及德国潜艇袭击,民用航运几乎全部停止,留学美国也基本停顿。二战期间,从印度空运抗战物资到昆明的军用运输机,从昆明回印度时,有时载客。1945年二战刚结束时,一些昆明西南联大的留学生先乘这些飞机到印度加尔各答,然后搭乘撤离太平洋战场的美军运兵船赴美。加尔各答是印度西孟加拉邦首府,位于印度东部恒河三角洲地区,靠着印度洋,是印度最大的城市,也是东方最大的商业名城之一。本文选登几张作者已故的父亲、原清华大学教授杨式德1945年在加尔各答与一些同学候船赴美时留下的照片。杨式德1936年考入清华大学,1940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土木系(清华学籍),1940至1945年在联大土木系先后任助教及教员,在联大任教时考取教育部公派留美项目(Ministry of Education Fellowship),于1945年从昆明到印度乘船赴美。
图1是十几个留学生在一个叫做 China House 的旅店的合影,照片是1寸的,年代已久,能用扫描仪扫得如此清晰已很幸运。其中有两人尚未识别,如有读者认出,望与作者联系(jyangl@unl.edu)。除杨式德及未识别的两人外,其余十人都是清华第六届庚子赔款留美生,这是清华最后一届庚子赔款留学生,共二十二人。除图1注释中列出的十人外,还有黎禄生、樊星南、吴中伦(浙大,植物)、吴仲华(清华,机械,40)、钟开莱(清华,数学,40)、杨振宁(联大,物理,42)、凌宁、方中达(金陵,生物,40)、张炳熹(北大,地质,40)、钱仲毅、曹建猷(交大,电机,40)、洪朝生(清华,电机,40)。括号中数字为本科毕业时间。杨式德留下的另一张同时的照片中有一位女士,应为姚皙明(曹建猷夫人),也是公派留学生。这些人大多已本科毕业几年,有研究生或工作经历,年纪约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多数比较清瘦。即使是闲居在旅店,他们也大都穿衬衫、长裤及皮鞋,这和现代留学生的休闲服装很不相同。图1中的服装,即使在今天的美国也并不显得很过时,只是一般在上班时才这样穿着。旅店看上去较简陋,这一点也可以从杨式德留下的其他几张照片中看出。杨式德曾提到,有位同学将现金放在旅店房间的抽屉里被盗,询问旅馆工作人员也没有结果。
关于图1,白家祉在《清华校友通讯》复59期(2009)的一篇文章中,提到1945年8月初在加尔各答与图1中诸人一同候船的还有杨振宁、洪朝生、宋镜瀛(清华,机械,43)及若干教育部公派生。2008年作者见到白家祉时,他说当时一同候船的约有几十人,分住在几个地方。除照片中的 China House 外,杨式德还有单人照片是在加尔各答另一个叫做 Louisiana Hotel的旅店拍摄的。这些中国留学生从1945年8月至11月在加尔各答停留约三个月之久。
图2是杨式德留下的加尔各答的著名建筑照片之一:维多利亚纪念馆,也称White Palace(白宫)。该馆于1921年建成,采用白色石料,高184英尺,边上有湖水。其宏伟、壮观之程度在今天也足以使人折服。
与图2成为鲜明对比的是,1945年的加尔各答也不乏贫穷落后的景象。图3至图6拍摄的是加尔各答的街头景象。据杨式德说,图3拍摄的是一名乞丐,这是一张让作者从小就印象深刻的照片:老人满脸胡须,换一身衣服可能会是一位很有风度的长者。
作者的两位印度同事,都认为图4是理发师在为顾客修剪胡须,他们席地而坐,旁边站着的人中有的似在排队等待,有的似在围观。
图5中的人有的西服革履,有的布衣赤足,也有的袒胸露背,路面似乎没有用砖石或水泥铺过。
图6中的一些行人(有的似为妇女)头上顶有货物,看上去有相当分量,据说这种头上顶物的习俗,至今仍在印度的一些乡村有一定程度上的延续。从1945年至今已有六十五年,图2中的建筑不会有太多变化,但加尔各答街头的市民应该与图3至图6所反映的很不相同了。
图2 英女王维多利亚纪念馆(Victoria Memorial)。
图3 加尔各答街头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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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加尔各答乘船赴美,先是在印度洋航行,然后到红海,穿过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再入大西洋,最后到纽约。有些人有不同程度的晕船,主要是在进入大西洋后。途中杨式德晕船严重,到达纽约后体重下降了十八磅。他还留下两张位于埃及东北部的塞得港(Port Said)的风景照,背后注明拍摄时间为1945年11月。塞得港位于苏伊士运河北口,他们的船曾经过那里,但据白家祉回忆,当时并未停船上岸。
当年同在加尔各答候船、乘船的杨振宁后来在《读书教学四十年》(1983年出版)中回忆道:“1945年的夏天,动身到美国去。那时候中国和美国之间没有商船或航线来往。所以我乘飞机先到加尔各答。在加尔各答等了三个月,等到了U. S. S. General Stewart上的空位。这种船叫Liberty Ship(自由船),每艘载几千个在中、印、缅地区的美国兵回国去。船上留一二百个床位给非美国军队的人乘坐。我和一组清华留美同学,一共二十几个人,一同坐上了这样一艘运兵船。 船舱非常挤,睡的床共有四层,每层只有两尺高。在床上不能坐起来。我们住在船最底下的‘统舱’,里面有好几百人。周围都是美国兵。他们看见来了些年轻的中国学生,以为可以赚一点钱,于是拿出牌来要和我们打扑克,幸亏我们没有人同意。……1945年11月我到美国。在纽约上岸。”
杨式德在清华大学的同班同学李诗颖,1940年从联大毕业后在昆明的一个政府实验室工作,于1942年在二战期间乘飞机到加尔各答,然后冒险乘美国运兵船赴美。他的加尔各答经历比杨式德早三年,轮船航线也不同。李诗颖后来任麻省理工学院教授,他的英文自传(An Autobiography,2007)中有一段描写了在印度候船及后来乘船的经历,其中文大意为:
1942年7月,我乘一架运输机离昆明前往加尔各答,身上带着几百美元,其中大部是借来的。同机的几个乘客中有一位吴先生(作者注:吴尊爵),是清华土木系的教员,他比我大几岁,去康奈尔大学。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旅伴,我们在飞机上坐在一起。机舱并未密封充压,在飞越喜马拉雅山脉时我们必须戴上氧气面罩 。在加尔各答,吴先生和我住在一个叫做‘Great Eastern Hotel’的旅店。每天早晨6点钟,还未起床,旅店就送茶水到房间,而早饭是在两小时之后。我至今仍记得这个奇怪的风俗,多半是源于殖民时期。旅店的服务人员好像比客人还多,晚上他们睡在客房外的楼道里。加尔各答城市又脏又热。大部分时间我们在旅店的餐厅吃饭,经常吃咖喱羊肉,使我厌烦。在加尔各答待了两周之后我们乘火车到了孟买,这是一个令人愉快得多的城市。到孟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中餐馆吃饭,连续两周的印度饭使我十分向往中餐。特别令我高兴的是自从到昆明后六年来第一次吃到了海鲜。在孟买我很享受参观位于海边的称作‘印度之门’(Gate of India)的纪念碑。吴先生有一次经不住小贩的推销,买了一条毯子,以为到美国后会值很多钱,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我们买到了一个美国公司的船票,船名‘S.S. Mariposa’。这原来是一条航行于美国和夏威夷间的两万吨豪华轮船,美国参战后改为运兵船,原来船上的舞厅及其他地方安装了数以千计的四层铺位。该船曾运送两万名美军从美国到远东,回程却只有一百五十名乘客,大部分为美国传教士及他们的家属,也有驻扎在远东的美军的亲属,学生只有吴先生和我。‘S.S. Mariposa’号船速二十节以上,号称快于任何潜艇,从孟买到纽约一路没有护航,行程三十天,只在南非的开普敦(Cape Town)停留一次。我第一天晕船,之后便好了。在船上,我第一次品尝到美国餐厅的食品,我很喜欢一种叫‘Sunkist’的桔子,几乎每顿饭都有。船上的三十天在平安中度过,我费了一些力气读完了小说《飘》(Gone with the Wind)。我后来听说同一航线的其他轮船有的曾受到鱼雷攻击。我的船票是150美元,整个旅途费用约450美元。
图1中后来留在美国的有何炳棣(芝加哥大学)、郭晓岚(芝加哥大学)、沈申甫(康奈尔大学)、黄杲(Abbott公司)。其余的人中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陆续回国的有:黄茂光(中国科技大学)、张夑(云南大学)、张建侯(天津大学)、王积涛(南开大学)、白家祉(清华大学、中国石油大学)、及李志伟。杨式德于1947年获普渡大学硕士,1949年获哈佛大学博士,同年回清华大学就职,历任土木系副教授、教授、结构力学教研室主任、系副主任及校务委员会委员,曾任北京市第四届政协委员,1976年故于北京。
(在对图1中人物的识别过程中,曾得到白家祉、洪朝生、何炳棣等前辈帮助,谨致谢忱——作者)
图4 街头理发师在为顾客修剪胡须。
图5 街头的匆匆行人。
图6 头上顶有货物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