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高中老师谷老师家里看见张罕见的民国毕业证（图1），是她的父亲在南京五中的高中毕业证书。根据照片上显示，毕业时间是“民国三十八年壹月”，可知这张毕业证是1949年1月份颁发给学生的，确切的毕业时间是1月5日。这份证件保存至今，已经比共和国的年龄还要大几个月，而且这张毕业证应该是南京五中民国年间最后一次颁发的毕业证。
　　从这张毕业证里，应该可以读出如下的信息：
　　学生谷成彬系江苏省六合县人，现年20岁，在该校高级修业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依中学法第十二条之规定给予毕业证书此证。
　　让笔者感到惊讶的是，民国那时候居然就有了《中学法》，这真是眼见为实啊，以前从没听说过。1949年以后，中学最多有个《中学生守则》 ，是中学生应当遵守的一种行为准则，它体现了党和国家对中学生在政治思想、道德品质和学习方面的基本要求，但这并非法律，由此可见民国对法律的重视。笔者在网上查阅过，如今台湾仍有《高级中学法》 ，我的台湾朋友吴伊婷小姐也证实过这点。
　　毕业证书上清晰地看出当时校长是沈祖懋。此乃何许人？笔者在南京五中网站检索到《南京五中历任校领导任职年表》，从中获知沈校长在南京五中任职时间是1945.10—1948.12，这位沈校长既是南京五中建校首任校长，也是国民政府撤出大陆前的最后一位校长。图2是南京五中校办老师提供的沈校长当年的照片。
　　其后的校长叫彭石麒，任职时间是1949年1月至7月。这张毕业证是1月颁发的，正好是新旧校长交替之时，也是沈校长离职的当口。
　　南京五中网站还可以查到《南京五中历史沿革》，从中可以知道在大陆政权更替之前南京五中的历史：
　　1945年12月1日国立第二临时中学建立，借用国立中央高级助产学校（现妇幼保健医院）校舍办学，校长沈祖懋。1946年5月曾开设三个师范班，共数十人，1947年底大部分师范生转入市立师范学校，少部分转为本校高中生。
　　1946年8月学校改归市属，更名为南京市立第五中学。
　　1947年3月南京五中新校舍落成，校址迁至三茅巷7号。
　　1949年5月12日南京市军管会接管五中，28日委任张一之为校长，李子盘为党支部书记。
　　再来说说沈祖懋校长。网上检索到《中国国民党第六届党团合并后中央委员中央监察委员名录》，1947年7月沈校长担任中国国民党第六届党团合并后中央执行委员，名录上面显示如下信息：“沈祖懋（1905-1954 ），浙江桐乡人， 三青团中央干事、干部训练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笔者还查到《江苏省三青团建立情况研究》一文中，有这么一段，与沈祖懋有关：
　　在首都南京，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沈祖懋、唐少澜等由安徽屯溪到达南京，成立三青团南京支团筹备处，沈祖懋为主任，黄通为书记。下设三青团地区分团四个和工商分团、文化分团各一个。11月，成立三青团南京支团临时干事会，在学生、工商业青年中积极发展团员。干事会设在厅后街10号。1946年春，三青团南京市第一次1表大会召开，正式成立三青团南京支团干事会，沈祖懋为干事长，黄通为书记。全市按行政区设三青团分团十三个，三青团员约一万人。1947年春，增设三青团教育、工商、文化、银行、社会、妇女、自由职业等七个职业分团和四个学校分团，全市有三青团分团三十四个，三青团员一万四千余人。三青团学校分团属三青团中央团部学校团务组领导。1947年夏，成立三青团南京支团监察会，常务监察长韩文焕，书记陶熙。第二任常务监察为黄珍吾。
　　还有从南京市档案局网站上查阅到《南京市党政军联席会议记录》中记载到1948年10月17日，在卫戍司令部会议室一次会议，由汤恩伯担任会议主席、祝华新记录，其中可知沈校长也参与了此次会议。

图1

图2

当然有人会怀疑上面所说的这个沈祖懋是不是签发毕业证的那位沈校长，笔者又查到一篇文章《张莘夫事件》，里面有这样一段，可以解惑：

　　当时我经过“甄审”后被分到第二临时中学，校长沈祖懋是南京三青团的负责人，在校内有军训教官，搞得有点军事化的样子。记得好像是46年元旦前后或是二月初，学校举办了一次演讲比赛，每班指定若干人参加，其中也有我。

　　所述第二临时中学就是南京五中改名前的名称，1946年后才正式更名为“南京市立第五中学”，而且前面谈及的三青团负责人沈祖懋和这里的沈祖懋校长应该是同一人。
　　笔者无意中发现《嘉兴名人详细介绍——沈祖懋》，写道：

　　沈祖懋 （1903-1954）桐乡濮院人。教育家。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历任东吴大学训导长兼教授、上海政法学院教授、国立南京第二临时中学及南京市第五中学校长、南京市教育局长、台湾省立岗山中学校长。曾历任国民党中央委员、国大代表。关心家乡教育事业，支持创建私立梅泾中学。见《濮院镇志》。

　　这更加印证了上面的事实。
　　还有从南京市党史网站可以查到《党史年表-1949》，有这么一段：

　　2月中旬市教育局规定中学以食米时价为准收学费，按此办法，一个中学生的学费要超过一般公务人员的月薪收入，激起了广大中学生和家长的愤怒。在学委领导下，2月22 日成立了“南京市中学清寒同学自助联合会”。联合会派出八名代表于24日、26日先后到市教育局、总统府“上书”交涉。28日，三千多名中学生齐集南京市政府举行声势浩大的请愿 ，学生选出代表与教育局长沈祖懋进行说理斗争。此后，各校展开了劝说暂停交费的活动。 3月上旬，市参议会通过了降低学费标准，固定金额，并可分两次交费的方案，中学生减免费的斗争取得胜利，沈祖懋被迫“引咎”辞职。

　　沈校长离开南京五中后便做了南京市教育局局长，后因此事件被迫辞职。
　　毕业证的背面还有些有趣的信息。左上角是枚蓝色印章（图3），有“南京市立财经学校验讫”的字样。我想这是证明该生在读书期间按规定交纳了读书费用，经过第三方南京市立财经学校检验通过，并盖章认定。
　　最右侧显示了一枚印章，但是已然看不懂内容（图4）。笔者分析这大概是骑缝章，应该原本用两倍大小的纸作为两个同学的毕业证，将其对折，在反面折痕处写下编号和盖上印章，最后将其沿缝裁下，分别颁发给两位同学。这样的作用在于防止别人伪造毕业证，如果是伪造的毕业证，只要查档案编号便可知同一编号的另一个同学的毕业证，将其背面的缝拼凑在一起，看看字和印章能否对得上，便可知真假。呵呵，现在要想伪造个毕业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很难分得清，民国那会儿在小小的毕业证防伪上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这些只是老毕业证上能看的见、查的到的信息，它的背后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毕业证上有个细节，不知道读者有没有发现？孙中山头像两边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的太阳被抠去了，这个细节笔者在刚看到这张老毕业证时便发现了。
　　询问过谷老师的家人才知道，“文革”开始后，因他家里是大户人家被划成地主成分，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加上谷老师的父亲是知识分子，在中学教书，家里很多老照片和资料被红卫兵抄家时抄走了。怕招惹麻烦，当时家人准备把这张毕业证自行焚毁，又舍不得，于是采取了变通的办法，抠去了青天白日红的旗帜，中间的孙中山头像则保留了，因为孙中山是国共两党都承认的革命领袖。经过处理后，将毕业证小心藏匿在家中的隐蔽位置，始得幸存下来。
　　一张民国毕业证，见证了政权交替，经历了共和国历史，这张看似破旧不堪的纸，承载了太多的沧桑，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回味。

图3

图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