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句老话,是形容四合院人家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说的是住四合院人家的富足和惬意,请着家庭教师,养着肥狗,连佣人都吃的不错。殊不知,这样惬意的人里面,也有洋人。朋友给我发来一组老照片,内容是几位住在四合院里的洋人。从人的装束和情境看,照片最早不过是晚清新政时期,更大的可能是民国初年。
夫人与她的钢琴。
照片里的四合院很豪华,是那种多进、院套院的结构。这样的四合院,门口一定会有一个大影壁,内宅的进出口,会有精致的垂花门。不消说,都是大户人家,而且从那粗实漆红的柱子看,原房主的身份不低。满清贵族,清亡之后虽然没有人剥夺他们的财产,但多年不事生产,任由管家摆布,铁杆庄稼没了,权势也没了,家产很快就被管家偷光盗光,剩下的事,就只好卖房子了。好些贝勒、贝子和王爷的宅邸,就是这样落到洋人名下的。连曾经赫赫有名的恭王府,也很早就改了姓氏,变成教会的产业。
外国人在北京的居室
现在我还没法断定,老照片里的四合院究竟是他们租来的,还是买下的。院子的格局没有动,但里面却贴了壁纸,墙上按西方人的习惯,挂了好些镜框。有的房间中西合璧,有中式家具也有西式的沙发,但也有的房间只有奢华的红木家具,靠桌、太师椅。看来,居住在里面的主人,大体上是在按着四合院的方式在生活的,他们喜欢这样。这些人家出门,估计多半跟中国人一样,有辆拉包月的洋车,至于肥狗、胖丫头(佣人),更是少不了。
一对外国夫妇在庭院里喝下午茶
从晚清到民国,京派海派两分,从风格到趣味迥异。上海和北京的洋人也大不一样。上海的洋人,是将他们在欧美的生活,连同建筑和街道以及抽水马桶都移植到中国,建了一个国中之国,在里面待着,过着一种近乎种族隔离的生活,排斥华人,看不起华人,甚至也看不起在其他地方生活的自己的同胞。上海公共租界黄浦公园那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实际上是存在过的。除非是为了不做不可的公务,他们甚至不愿意离开租界半步。这一点,连他们在国内的同胞都看不过眼,讥讽他们为“租界人”。
一对外国夫妇在典型的中国民宅前留影
但是,北京的洋人不这样。除了一些在东交民巷的外交官和他们的家眷之外,其他生活在北京的洋人,工程师、记者、传教士和教师,他们都喜欢住四合院,喜欢跟中国人住邻居。晚清新政以后,北京城修了马路,安了路灯,有了公共厕所,多少变得干净了。在洋人对北京的卫生状况能够接受之后,北京文化的魅力,就显现出来了。在北京的老外,逐渐喜欢上了北京的小馆和茶楼,他们喜欢吃北京的烤鸭,甚至喜欢坐黄包车,喜欢进戏园子听京戏,听不懂人家唱什么,就喜欢那个热闹。不喜欢热闹的,也喜欢看梅郎(梅兰芳)。人说那时候的洋人到北京来,有三件事是必须做的:看梅戏,看梅郎,上长城。有点品位的洋人,比如《泰晤士报》驻北京的记者莫理循,还跟中国的文人雅士一样,喜欢逛琉璃厂。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些在北京住过的洋人的回忆,个个对北京生活充满了眷恋,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一所外国人居住的数进庭院,中间悬挂的,似是一盏舶来的用于室外照明的电灯。
晚清民国,世界是一个丛林时代,殖民的风尚还没有过去。来中国的洋人们,有傲慢的“租界人”,也有以北京人自居的和蔼可亲的老外。这个世界,其实从来就不会一个模子。
(秦风老照片馆提供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