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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之城的回忆
1996-01-01 00:00:00 作者:刘汉忠 热度:4808℃ 收藏

1945年春夏,日军大本营准备在中国东北和东南沿海地区与苏军、美军作战,决定缩短中国战场的防线,将在华南的部分兵力调到华中、华北。从4月下旬起,侵入广西的日军开始调动。中国军队决定趁机追击日军,以配合盟军作战。5月初,在桂西北的汤恩伯第三方面军负责反攻桂、柳,沿黔桂路向东推进。6月29日,光复柳州。
  当逃离家园的人们返回自己的城市,自己家园的时候,会看到怎样的情景呢?
  日军撤出柳州的前几天,就开始了毁灭柳州城的行动。在这件事上,石补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率领日本兵、汉奸特务和警察焚烧柳州全城内外。桂林沦陷后,他跟随日本人到柳州做特务工作,以残害同胞取悦于日本人,充任日伪柳州公安局长。日军在撤退前一个月,就预先陆续烧毁近郊所有的仓库物资,如鹧鸪江火车站、大桥干训团、三门江林场、飞机场及标营等许多地方,每夜烈焰冲天。到6月下旬撤出柳州前三天,公开布告烧毁柳州城,汉奸们每烧毁劫掠一幢房屋,得法币三千元。原来繁盛的小南、庆云、培新等主要街道,被付之一炬。柳江南北两岸的大小房屋三千余间,占房屋总数的三分之二;一片焦士,触目伤心。其余虽未遭焚房屋所有的大门、窗片、梯板、楼板、板壁,全被拆除当柴烧了。
  柳州光复之后,7月2日,中国第二方面军作战处长李汉冲飞抵柳州视察,中央社记者随同前往。当飞临柳州上空时,俯视地面,所看见的“只是矗立的危墙和一片红色的火后砖瓦而已。机场上敌人所埋的地雷正待清除,市区房屋十之有九被敌焚毁,从前的繁荣市场已成一片瓦砾。河南损失比河北要重,幸存的房屋,河南只剩下了十分之一,河北还剩下了十分之三四,但都已残破不全,比南宁受害更厉害。”这篇《柳州一片瓦砾》的报道很快于7月5日由《新华日报》转载。这时期,有关柳州的状况引起了军方或媒体的非常关注。“瓦砾”一词频频出现在有关报道中。
  柳州成了一座死城。7月11日,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宣布了日本军队毁灭柳州城的暴行。记者在报道时,仍然用了《柳州浩劫,片瓦无存》这样的标题:
  我军攻入柳州,但见一切建设乃至平民房舍,均遭彻底破坏,致成一片瓦砾,伤心惨目。查此种暴行,既非敌军因军事需要加以摧毁,亦非作战时为炸弹、炮弹所损毁,实由日军残酷成性,组织烧杀队,有计划的破坏。如此惨无人道之行动,实开历史上未有之先例。


图1:柳州城中的一大片残砖碎瓦。只有那根电杆孤独地刺向天空,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照片的标题是“重新被占领后的柳州的荒芜情景”。注明说“建筑物上的碎石、碎砖和残骸”、“这一切就是柳州所能留下的大部分东西”。

图2:原来繁华的商业区仅存残墙。三个返城难童面对美军摄影师的镜头伸出大拇指。
 
图3:沿江残破的一段街道。图中只有“中医何子慎”五字完好如初。

《新华日报》7月22日又以《劫后柳州一片瓦砾》为题转引美国新闻处7月20日柳州电报道:

柳州全城已遭焚毁,这是敌人不必要的、兽性的、破坏的明证,柳州原是广西最繁华城市之一,现在寂无人声。中国军队收复柳州已有三周,柳州仍然是一片瓦砾与焦木,只剩下一副城市的躯壳,墙倒屋塌,无日无之。本城人口一度数达十万,现在只有数千。难民已经有人回来。但是房屋和食物的缺乏,使很多人不能回来。日本人破坏柳州是有计划的,远远超出军事需要之外。敌人退出柳州时,决定纵火焚烧,彻底破坏。敌人烧不到的地方,就派傀儡汉奸去干。每烧毁劫掠一幢房屋,得到法币三千元。敌人对每家居民给十分钟的时间,搬迁其贵重物品,然后就任意劫掠,最后把剩余一切撤回房内付之一炬。柳州河上铁路大桥已被敌人破坏,以前的繁华城市,现在只剩下躯壳了。
  日本军人用如此野蛮的方式毁坏中国人民曾经安居的家园,让目睹过战争惨景的人仍然心存疑虑。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柳州城都是个美丽的城市,现在这个美丽成了残躯。在小南路的一段街道上,近处是被日本人烧毁炸塌的一片楼房。一个小孩注视着这堆残砖断瓦,从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发呆的神情看,这也许就是他的家;进入城区中国部队的背影,还有小跑而去的姑娘,回眸的妇人,以及伫立街边的居民,构成了让历史在这里停留的一幅画面。

格兰姆·贝克是美国新闻处的官员,向国内外报道了不少有关战事的消息。他曾两次到过柳州。在《一个美国人看旧中国》一书中,他描述了劫后柳州令人无法想象的惨景:

极少数在日军占领前从此地撤退出去的难民得以重返家园,他们在空空的街头上默默地挪动脚步,如同孩子们走在陌生的房屋内。在许多废墟上,去年撤退时失散的家人,用白粉笔写下了凄凉的留言,他们回到家园时,见到家屋已遭受破坏,重又失望地离去,留下这些草涂成的寄语给尚存的亲友,告诉他们怎样能够找到他。在碎砖破瓦堆中常能见到刚刚死去的尸体,因为在这潮湿而炎热的夏季,这里既有饥荒又是霍乱流行。一九四○年,被飞机轰炸毁坏的房子常常很快得到修复。五年后的今天,虽则有几处棚屋和商店在修复,但进度之慢为以前我在中国别处所未见。许多新草棚建在河边的街道两侧,被洪水冲毁后,看来再无勇气和精神去重建了。有一条街,满是战争毁坏的房屋,遭水灾后,从棕色淤泥和碎片中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在近代世界上,这是一幅最令人失望的图景。

在柳州收复之时,美军的随行摄影师摄取的一张张照片,记录下这些日本军队毁灭人类生存地的罪证。在这些照片的英文注明中,摄影师用了“重新被占领后,柳州的荒芜情景”、“建筑物上的破瓦、碎砖和残骸”,“这一切就是柳州所能留下的大部分东西”等等语句。历史是不会被抹掉的记忆。从这些画面中,我们不难发现,人要是发起疯来,会比森林中的野兽更凶恶百倍。


图4:市区内被毁最严重的一个街区。左端是撤退前为抗击日军而修筑的地堡。上面有几张标语,是柳州光复后贴上去的。

图5:市区小南路被毁的一段。近处是被日本人烧毁炸塌的一片楼房。一个小孩注视着这堆残砖断瓦,从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发呆的神情看,这也许就是他的家;进入城区中国部队的背影,还有小跑而去的姑娘,回眸的妇人,以及伫立街边的居民,构成了让历史在这里停留的一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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