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烟台是中国北方著名避暑胜地，每年夏天都吸引了大批游客来这里消夏避暑。鲜为人知的是，20世纪前半叶，几乎每年都有一批不速之客成群结队来烟台进行所谓的“避暑”，他们高悬星条旗的战舰停泊在芝罘湾内，他们的水兵在烟台大街小巷、海边沙滩和酒吧舞厅里寻欢作乐。这就是近代美国亚洲舰队来烟台“避暑”的景象。他们真的是来烟台“避暑”的吗？

 

溯 源

美国军舰来烟台“避暑”，应该追溯到第二次鸦片战争。这场战争中签订了《天津条约》。《天津条约》对烟台的影响至少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导致烟台在1861年开埠；其二，是允许“没有敌意或进行捕盗的军舰可自由驶入（中国）所有港口”。自此之后，美国军舰可以在中国沿海各开放口岸、长江流域及其他地区自由航行。因此，1861年烟台开埠后，就不时有美国军舰来烟台“拜访”。比如1876年大清直隶总督李鸿章与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Sir Thomas Wade）在烟台进行外交谈判时，1895年中日在烟台进行《马关条约》换约仪式时，美国就有多艘战舰停泊在芝罘湾。但当时还没有在烟台设立基地，直到美国亚洲舰队成立后，美国舰队才开始在烟台设立海军基地。

美国亚洲舰队成立于1902年，总部设在菲律宾。起初，美国亚洲舰队是分舰队（U. S. Navy Asi-atic Squadron）的级别。1910年升格为舰队级别（The U. S. Asiatic Fleet）。美国亚洲舰队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亚太地区。从1902年到1941年，美国亚洲舰队以“保护美国侨民”和“保护美国利益”为由，不仅巡逻于中国长江上下游，而且也航行至华北和华南的港口城市，还远航到新加坡、香港、法属印度支那、荷兰东印度等国家和地区。在太平洋亚洲水域，美国亚洲舰队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海上打击力量。1925年时，美国亚洲舰队已经拥有一艘巡洋舰、两个驱逐舰分队（每个分队拥有十艘驱逐舰）、两个潜艇中队（每个中队有六艘潜艇）以及为数众多的炮舰，此外，还有“黑鹰号”驱逐舰供应船，以及“海狸号”和“坎罗普斯号”潜艇供应船，有时运兵船也供舰队司令调遣。此外，美国在华驻军长江巡逻舰队（Yangtze Patrol）、华南巡逻舰队（South China Patrol）和“中国海军陆战队”（China Marines）也受美国亚洲舰队司令的调遣。

 

美国亚洲舰队停泊在烟台山前。

 

1935年9月，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在烟台聚餐。

 

美国亚洲舰队的活动十分有规律。舰队大部分军舰从10月到次年3月在菲律宾甲米地（Cavite）过冬，在菲律宾水域里进行维修和演习。夏天则在中国北部海岸附近进行演习或访问港口。亚洲舰队在青岛设有一个夏季潜艇基地，在烟台设有一个夏季驱逐舰基地。

美国亚洲舰队为什么选择烟台作为驱逐舰的夏季基地？原因是烟台作为北方最早的一批沿海开埠城市，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早就为美国政府所觊觎。正如阿美德在《图说烟台》一书中提到：“在七十多年前，当美国政府刚刚从内战的创伤中得到恢复，设在烟台的美国领事馆就强烈建议，华盛顿当局应该在烟台建立美国海军基地。这一文件在1866年就送达了美国政府，文件中宣称，烟台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同时，从气候条件来说，烟台优于任何一座中国的港口城市。”

但美国亚洲舰队正式将驱逐舰基地设在烟台，已是20世纪初。

 

军 训

根据记载，烟台成为美国亚洲舰队驱逐舰夏季基地始于1902年，一直持续到1941年。从1902年到1941年，美国亚洲舰队在烟台“避暑”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02年到1914年，每年5月底到10月亚洲舰队都有4到6艘舰只来到烟台，每次约有4000名美国水兵。在此期间，1906年8月4日，美国亚洲舰队司令特林（Charles J. Train）上将在烟台海滨旅馆因病去世。第二阶段，从1914年到1920年，由于一战期间美国战略重心在欧洲，因此美国亚洲舰队几乎没有舰只前往烟台“避暑”。第三阶段，从1921年到1941年，美国亚洲舰队每年都来烟台“避暑”，并由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负责接待。

 

1936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登陆开平码头。

 

美舰在芝罘湾内演习。

 

根据记载，1928年夏天，亚洲舰队的轻巡洋第二分舰队（Light Cruiser Div. Two）和航空中队（Air Squadron）来烟台“避暑”。1930年夏天，亚洲舰队至少8艘战舰同时来烟台“避暑”。这8艘战舰中最大的战舰是“黑鹰号”驱逐舰供应船（USS Black Hawk），还有扫雷舰（USS Heron），以及6艘驱逐舰。

美国亚洲舰队来烟台，绝不是他们声称的“避暑”这么简单，其主要任务是进行军事训练。训练内容有实弹演习、两栖作战等。

 

1936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在烟台博爱路行进。

 

实弹演习的靶场主要设在担子岛（美国地图有时标为古岛）。据现有资料记载，美国亚洲舰队最早在烟台实弹演习始于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1903），美国亚洲舰队即申请在“烟台口外古岛地方操练并演放来复枪”。此后民国时期，美国亚洲舰队来烟台“避暑”时，美国驻烟台领事馆都要向外交部申请租借烟台口外古岛操练。但从美国亚洲舰队1903年绘制的《烟台海图》可以看出，亚洲舰队进行军事训练的靶场不限于担子岛，还包括崆峒岛、马岛。在《烟台海图》上，美军将担子岛称作肯塔基岛（Kentucky island），崆峒岛称作埃文斯岛（Evans island），马岛则称作威斯康星岛（Wisconsin island）。这三座岛上都设有海军步枪靶场。靶场正面宽度短则300码（274.32米），长则600码（548.64米）。实际上，亚洲舰队训练区域不限于崆峒岛诸岛，有时也在芝罘湾内进行海上多舰联合军事训练。

 

日 常

大量美国水兵夏季来到烟台，自然需要后勤供应和接待，这些工作主要由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负责。早期，负责接待亚洲舰队的是烟台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烟台基督教青年会创始人韦丰年（George Cornwell）先生和公共事务委员会（后期是华洋工部局）。一战结束后，亚洲舰队重返烟台，且舰只的数量远超以往。为接待更多的美军，1921年，烟台基督教青年会的负责人德宾先生，在一些当地中国人的帮助下在烟台成立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负责美国海军夏天在烟台的接待工作。“海军基督教青年会的经费来源于美国，这个机构成立之后，几乎垄断性地负责为美国海军亚洲舰队在烟台期间提供生活给养”。

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院内设施齐全，可以提供多样化的综合服务。经过多次扩建，1932年，海军基督教青年会接待美军的机构设施基本完工。内部设有行政大楼、医疗室、餐厅、多功能厅等。体育场地有室内外篮球场、网球场、排球场、拳击台（棒球场、手球场设在东炮台附近）。并提供蛋糕、苏打饮料、冰激凌等食品。此外还提供移动电影、照片冲印等业务。根据资料记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1921年为美水兵提供了32500人次的接待服务。到1922年，达到了87900人次。而在1928年，更是达到了183500人次。

 

1930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与白俄舞女。

 

根据当时一名亚洲舰队水兵保存的活动日程安排表，可以看出基督教青年会为美国水兵准备了哪些活动项目，从1933年8月11日到18日，海军基督教青年会每天都为水兵们安排有节目。节目有马拉松、足球、篮球、网球、棒球、拳击、健身、电影、舞会、音乐会，还有到崆峒岛野炊活动、参观烟台监狱、寿喜烧（Sukiyaki）集体聚餐，等等。这些活动时间大都安排在下午和晚上。

 

1936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在烟台乘坐黄包车。

 

1936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在烟台西方人墓地。

除了海军基督教青年会举办的活动以外，其他机构也为水兵们安排了节目。如烟台长老会、浸信会、天主教堂为水兵们安排的宗教活动，烟台基督教女子青年会举办的音乐会等。

 

寻 欢

除了由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提供的节目之外，美国水兵在烟台的其他活动更是“丰富多彩”。20世纪20年代初期，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对烟台的印象就是“海滨咖啡厅（Beach cafe）、俄罗斯舞女、犹太饭店、玫瑰溪（rose creek）和Cloob 49俱乐部”，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乐子。但中国方面的记载给了我们一个更清晰的图景。

 

美国亚洲舰队宣传单

 

1936年，茅盾先生主编了《中国的一日》一书，书中收录有穆林的《“五二一”在烟台》一文。该文描写了1936年5月21日美国水兵在烟台胡作非为的行径：“海岸路，以散步的法子向美国水兵卖弄风情的白俄女人，穿着艳装和高跟鞋，对中国小脚妇女顾盼自豪。美国水兵在求四饭店里，乘着酒兴大声地哼着粗俗的西洋调子，然后醉眼蒙眬地跌出门外，在一群洋车夫争先恐后抢生意的包围中，随便坐上一辆，用皮鞋尖踢着车夫的背脊，命令奔向太平街长期妓馆。”而在烟台“那一家最大的巴黎跳舞厅，门面辉煌着霓虹灯，内面梦样的彩灯下，奏着爵士乐，美国水兵搂着舞女梦梦然旋转着。同条街，第二十号长期妓馆，一个中国妓女，操着蹩脚的英语，强拉美水兵。结果，她的娇嫩的脸蛋上印了一只大巴掌，那个外国水兵便掉头走了。中国警察是在那儿站岗的，然而他假装没有看见，其实他也理不清这种平凡小事情，他除了‘也是’外，不会说句英语。”

 

烟台美国海军基督教青年会门前的黄包车。

1936年美国亚洲舰队水兵在烟台。

 

世事难料，美国水兵在烟台醉生梦死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亚洲舰队驻扎地菲律宾被日军占领，舰队撤至澳大利亚，1942年编入西南太平洋部队，1943年又改编为第七舰队。

1945年二战结束后，美国第七舰队妄图继续来烟台“避暑”，但遭到已先期解放并占领烟台的八路军的严词拒绝。至此，美国亚洲舰队在烟台的逍遥日子彻底结束了。